□岳定海

李白是人？是鬼？是神？

走在通向青莲那座小山丘的路上，我一直在心里嘀咕，人，鬼，神。从古至今，人不好变，鬼不好当，神不好装。何出此言？人是七情六欲的高级动物，他一言一行都呈现在世界的面前，旁人有观察与评论的自由。鬼这个说辞，谁也没见过，独有坟山半夜萤萤幽光证明了流言的存在。反而是从天而降的大神，令人敬畏，一度让我膜拜到五体投地的程度。看起这座山丘低矮，实际上向丘顶攀援的过程中显得吃力，山路弯弯绕绕，坡地生长着蓬松的乔木与匍匐的灌木，窄窄的路边爬出大丛茅草与长花的植被，风微微吹拂，我心里敞亮得很。

青莲隶属江油管辖，而江油又被绵阳直系，这层朦朦胧胧的行政关系得以让我在青莲进进出出。来是来多次了，每一次都心生高尚，都变得小心翼翼，因为，在这座小山丘的腹地，当代人建有一座“陇西院”的旧居，唐朝形制，古风飘逸，在苍凉的门口立一块醒目碑记，曰：李白，西元701～762，字太白，号青莲居士，祖籍陇西成纪（今甘肃省秦安县），出生四川绵州（今四川绵阳江油青莲），为唐代著名的大诗人。个性率真豪放，嗜酒好游。玄宗时曾为翰林供奉，后因得罪权贵，遭排挤而离开京城，最后病死当涂。其诗高妙清逸，世称为“诗仙”。与“诗圣”杜甫齐名，时人号称“李杜”，著有《李太白集》。

朋友你看，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的文化大师降临之地，我能不满眼崇拜，盘桓而上吗？记得第一次登临这道丘陵时，我忽然在蓬蒿繁衍的岩边躺下，双手枕头，眺望无边无际的天空，蓝天白云起伏，雀鸟掠过枝头，虽然天空一无所有，只有空洞的风景，而也是那一瞬间，我泪水盈盈，李白，我拜谒你来了。李白有个叔父叫李阳冰，他说李白“长庚入梦”而生于青莲，这个我是相信的。李白有个铁杆粉丝叫魏万，他在李白诗歌大放光芒时追踪李白，直追河南乃至江南。李白见魏万如此诚挚情深，不仅托他照料自己的儿子明月奴，而且把全部诗稿交给魏万，请他编集。魏万不负老友所托，上元（肃宗年号）魏万中进士后，立即着手编撰《李翰林集》，并写序言。可惜，这本最早的李白诗集除了一篇序外，都在茫茫岁月里失传了。在序里魏万讲李白“身既生蜀”。每读于此，我就倍感疑惑，同代人说李白生于青莲，如此明明白白，为什么有人制造什么典籍上李白籍贯的麻烦与混乱呢？

而且我分明记得李白在青莲那条活泼而清亮的小山溪旁，学会了“铁棒磨成针”的典故。也知道李白身着飘荡的长袍，在我注目的蜀山轻步来去。我去青莲古镇寻找一些与李白有关的蛛丝马迹时，心生虔诚，李白在千年以前的唐代，在蜀中这座烟火气缭绕的市井，在瓦房下的人影晃动的酒肆醉酒，在空旷的平坝尽兴舞剑……李白与生生世世的四川人民一样，豁达，刚毅，不羁，自在，还添加一缕仙气飘柔。李白喜欢与邻里孩儿玩耍，也爬青莲场头的大树向天边遥望，他心里念着一个人，梓州盐亭赵蕤，对，改日划舟去拜望这位名噪乡里的韬略大家。

李白是长久深爱故乡青莲的，他以后在旅途栖息时还念念不忘故乡，那首千年神作《静夜思》写得多么澄澈透明，又多么温暖尘世之心啊！李白在异地写下这寥寥二十字时，他抒发对山川之美的赞颂，对故乡的一往情深。好像是春天一片萌动的芽，泄露出生命的意义；也好像是秋天一枚挂枝的果，昭示岁月的价值。

我在草坪上翻一个身，初夏的阳光暖暖的，拂过脸庞上还有些痒痒的，我折一草茎，咬嘴里嚼它的汁水，头脑却处于漫想中。李白乘舟从青莲出发到达盐亭高渠一座开阔的山地，有一碧波荡漾的池塘，上有白鹤飞翔，塘边筑茅屋，为敞开式三间，院中置放石桌木凳，绾发的赵蕤携家长居此山，大名长坪山，饮数盅土酒，嚼山生野果，唤千鸟歇院，真是自得其乐，一派隐士风光。李白在此山与师父赵蕤共执酒盏，品尝野味，展简研读旷世巨作《长短经》，心底早佩服得很了。我想着又流泪，李白，你的父亲李客带上仆人和驼队，从横亘天外的西域给内地带来瓷器和洋玩意儿，一时观者惊叹不已。李客将家居安顿在青莲的山水之间，生育出李白和妹妹李月圆，加上李氏家族十二兄弟，李白才有“李十二”的称谓。那时够快活，李白“仗剑出游”，月圆脂粉泼竹，全家其乐融融，也让场上市民羡慕一年了。

李白曾有自述，他的兴趣爱好广泛，涵盖读书、习字、饮酒、登山、养鸟、马球、歌舞、鼓吹、文玩、字画、双陆、樗蒲、六博、弹棋、斗鸡、游猎、击剑、求仙、炼丹、谈玄、狎妓……也就是说，唐朝那个时代该玩的，李白玩了，旁人没有玩耍的，他也尽情玩到。读书不少了，自轩辕黄帝以来的经籍，李白基本都读过。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要数赵蕤著《长短经》、南华真人撰《庄子》、屈原著《楚辞》。这一看，天降诗仙，千古绝唱矣！习字这个要多说几句，李白弃舟上岸换马前行抵达盐亭高山庙时，下榻的是茂密山林之下的昙云庵，与赵蕤出行习剑的是到高山庙仰天窝，练习书法后淘笔的有一眼濯笔溪。昙云庵这座依山而建的古屋大有来头，李白在此居住，随后杜甫六过盐亭县城也夜宿于此，连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到盐亭探望表兄文同，也是留宿此庵。说白了，昙云庵就是一处官驿，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在尘世上的歇脚之处。再说饮酒，这不得了，李白号称“诗仙”和“酒仙”，一辈子还少得了酒？我在文史的册页里搜寻到，李白大概从十多岁就开始喝酒了（李白《答湖州司马迦叶问白是何人》）。他喝酒看场合，如果是参加朝廷的宴会，一般喝得很少。若是与二三好友闲暇聚会，往往是开怀痛饮，不醉不归。李白一生嗜饮兰陵酒、宣城老春、葡萄酒、金陵春、白酒、新丰酒、鲁酒、菊花酒、玉浮梁和桂花酒……玉浮梁酒经酒师一宿酿成，味道裹挟家乡四川醪糟酒的淡淡香气。李白自然是辛辛苦苦地攀上家乡的匡山、盐亭长坪山和梓州的赵岩洞去求仙问道，顺带到歌舞升平的乐坊狎妓，为人生笼罩着似人似仙的神秘色彩。多层次的光晕丰富了我的想象，也丰盈了地球的色调，足以让人感叹。因而李白还有很多前瞻性同代人服膺的玩耍法，余不再赘述。

我登上青莲的山顶，俯瞰蜀地，阳光扇形一样铺展，农民在高低错落的田野耕种，远处的新屋升起炊烟，它们如花朵，绽放在养育人们养育李白的浅丘之上……我回到仙人的主题上来，久视元年（700）初春，李白母亲在青莲水边浣纱，一条金色鲤鱼突然跃入篮中，其母烹而食之便怀上了李白（黄廷桂《四川通志》）。李白出生前，其母梦见太白金星入怀，因此乡民传言李白是太白金星下凡（李阳冰《草堂集序》）。后来，李白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拜谒诗坛泰斗贺知章老前辈，他读了李白奉上的《蜀道难》后，叹服里尊称李白为“谪仙人”（李白《对酒忆贺监二首并序》）。我仍然相信这一切，以至于到了迷信的程度，李白，绵阳江油青莲人氏，诗仙，世之珍罕也！